第184章 琐碎

六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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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八,八方街市开张,鼓楼大街的爆竹声一阵接一阵,连谢家深宅里都能听见。

    阿池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跑过来问自家姑娘:

    “姑娘,咱们前些年过年都有些冷清,今年不如采买些烟花回来?”

    正月里的烟花自然是比年前还要贵的,阿池还是觉得应该买,她家姑娘守孝六年,没过了一个热闹年,今年怎么也该好好乐乐。

    “烟花?”

    穿着一条苏梅色五福捧寿马面裙,身上一件灰青色大袖衫,坐在案前的沈时晴笔下一顿,看向阿池。

    见她满脸期待之色,沈时晴笑着说:

    “院子里草木太多,烟花之类的买的小花筒、地老鼠也就算了。”

    姑娘说的烟花都是哄孩子的,阿池的听着就有些不乐意。

    却听姑娘又说:“你不妨去各处问问,有没有愿意出门赏灯的?年纪大些的,三五结伴,年纪小的,就让张铜钱选两个踏实机敏的一块儿出去。”

    出、出府看花灯吗?

    阿池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姑娘,您、您也去吗?”

    “去呀,我还想你们都陪我去呢。”

    阿池立刻欢喜无尽,差点儿直接跳了起来,她好歹已经是管家的大丫鬟了,理了理袖口稳了稳,才说:

    “那我就去记一记,从初十到十五,每天轮着出去才好,不然一气儿人都走光了,连看院子的都没了。”

    看着她高高兴兴地出去了,沈时晴摇头轻笑,又低头伏案继续写着什么。

    “春生草,夏有虫,

    “秋结穗,冬雪涌,

    “天地生,各有数,

    “女男异,亦有同。

    “眼观书,耳闻声,

    “喉舌言,口鼻味,

    “五官殊,求同道……姑娘写的仿佛是给幼童开蒙的儿歌。”

    听见身后有人将自己写的一点点念了出来,沈时晴转头,笑着说: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来人穿着一身赭石色新袄,头上戴着颜色鲜艳的闹蛾,与沈时晴四目对上,她轻轻出了一口气:

    “是了,这才是我家姑娘。”

    来人自然是垂云,赵肃睿用她用的不爽利,就算她之前当机立断放出了谢凤安去引来了西厂之人解围,赵肃睿也还是难能对她生出两分亲近。

    此时的垂云看着真正的沈时晴,一颗心算是真的放下了。

    “姑娘您传信跟我说要换回来的时候我总担心有什么凶险。”

    怪力乱神之事,总是让人要多担心些的。

    沈时晴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玉珠簪子,垂眸一笑:“我应允过你的事又何曾失手过?倒是你,之前替我奔波数千里找石问策回来,我还没谢过你。”

    “有什么好谢的?”垂云抬手,替她家姑娘理了理发丝,“能替姑娘做了事,是我的福分。”

    说完,她又看向了沈时晴写的文章。

    “姑娘,您这不会真是在写蒙书吧?”

    “确实是蒙书。”沈时晴的唇角带着笑,“最近看图南和阿池教小姑娘们读书写字,总觉得蒙书应该再实用些。”

    垂云将那几页薄薄的纸拿起来仔细端详:

    “实用与否且不论,‘女男异,亦有同’、‘五官殊、求同道’,姑娘好气魄。”

    “不过是些浅显道理。”沈时晴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下来。

    垂云却摇头,看着那几行字,如品奇珍:“再浅显的道理,总要人看得见才行,姑娘将这书写好,还是用离真君的名字送给书社?”

    “不必,我在皇城里费了那么多功夫,要是换回来之后还得隐藏首尾,倒觉得从前数月都白忙了。米姨母打算把锦绣社历年里的精彩文章整理成册,发行天下,她那守月君的遮掩都不肯再留了,我又何必再守着离真君三个字呢?”

    在燕京城高门女眷之间暗地里流传的“绣花样子”原本就是米心兰幼时从自己母亲处学来的零陵女书,她到了燕京之后将女书教给了自己的几个好友,其中就有沈时晴的母亲秦姝,秦姝手中有钱,索性创办了锦绣社,把女书变成了女眷们之前传递消息趣事儿的通行文字。

    后来秦姝去世,沈时晴做了两件事,一是将锦绣社转给了米心兰,二是继续精研女书,将女书文字拓展到了近千字,又将女书声韵整理成修改成了官话,如此,女子们不仅能用女书传递消息,还能用来写文章甚至讨论时事。

    以此为依托,锦绣社日渐壮大,甚至有人在里面连载起了传奇故事。

    之前,沈时晴以自己的身份给米心兰传话让她鼓动其他女子做女官,米心兰依言照做,后来又传信给沈时晴,告知了自己的想法。

    流淌在后宅里的文字上也有义勇与坚韧,这些东西也该让天下人都知道。

    尤其是那些孤困于囹圄的女人,应该想方设法让她们知道,这人间的别处,有人的心音与她们同响。

    “这一本里是我从前写的文章,米姨母如今在山东查案,你在京中活动方便,先行整理起来。”

    垂云接过那本册子,又看向自家姑娘,片刻后,她轻轻一笑:

    “您把身子换回来是为了给夫人报仇,怎得用这样的差事将我撇出去?”

    “你放心,应该让你做到事我也不会交给别人。”

    两人眸光一碰,沈时晴一片坦然。

    垂云轻轻一笑:“姑娘,要是有机会,您千万让我能捅了那赵拂雅一刀。”

    沈时晴点头。

    四个大丫鬟里面,对她所作所为所知最多的,就是垂云。

    “对了,你和贺长轩如今可还好?”

    “好的。”说起了自己的夫婿,垂云的脸上带着笑,“此次去西南,我本想自己去的,他却一定要一起,还说是为了行万里路,连坐馆的差事都辞了。找到了石、姚两位大人之后他也是前后奔忙,不曾懈怠。”

    见垂云说起贺长轩的样子,沈时晴心中稍缓。

    当年她被赵拂雅逼得紧,想要往外传递消息都不能,正遇到崔锦娘悔婚于贺长轩,垂云便说要替嫁过去,为的不过是能出了谢家帮她做事。

    沈时晴原本是不肯的,垂云却用一句话说服了她。

    “‘其翼若垂天之云’,姑娘,垂云本就是你的羽翼,何不将我展开,送姑娘入重云九霄?”

    贺长轩当时虽然是秀才,家中却贫寒,沈时晴想尽办法打听,知道他寡居的母亲是一位极为仗义疏阔之人,才终于点了头。

    后来贺长轩中举,也依然对垂云极好,如今二人经过南行一路之后越发融洽,沈时晴自然是替垂云高兴的。

    “垂云,虽然你夸了贺长轩,可我还是要说,待谢家事了,你仔细斟酌你和贺长轩之间种种,无论如何,只要你想要走了,我都帮你。”

    这话要是让旁人听来只会觉得惊诧。

    一个丫鬟出身的女子侥幸嫁给了一个举人,二人感情又不错,怎么会有人劝分呢?

    垂云却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这世间多少“举案齐眉”和“琴瑟和鸣”不过都是装给世人看的把戏罢了。

    “姑娘放心,我绝不会委屈自己分毫的。”

    她一直在谢家待到了黄昏时候才离开,看着她走了,图南走进了院子。

    “姑娘,之前那人在的时候让张铜钱带人去挖池里的藕,如今淤泥已经快清到地方了。”

    “那这两日赵勤仰和赵拂雅也都该有些动作了,你去信给培风,让她多带些人进京,先留在沈宅,过两日借着出府看灯的由头,你带着人将一些要紧的东西移回去。”

    “是。”

    图南点了点头,又说:“姑娘,咱们如今在府里的弓箭还是少了些,要不要让培风想办法弄些进来?”

    沈时晴轻轻摇头,走到了一个上了锁的红木箱子跟前。

    这个箱子是她那日“回来”的时候,从西苑带回来的“御赐之物”,因为上着锁,阿池怕是什么金贵物件儿,还没把它收进库房。

    沈时晴看看那把铜锁,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一把钥匙出来。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图南的瞳孔一缩。

    看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的二十把火铳和一些用来装填的丹药,不管是多么沉稳的丫鬟,她也有些惊讶了。

    “姑娘?”

    沈时晴下巴稍抬,神色有两分得意:“那赵肃睿在我的身子里到处讨债敛财,我自然也要弄些好处回来。”

    弯腰拿出一把火铳比划了两下,沈时晴笑着说:“你箭法一贯是好的,这火铳应该也用的不差。”

    图南眉头轻轻动了动,才终于将目光从整整二十把火铳上移开,重新看向自家姑娘。

    “姑娘,到时……这些火铳如何说明来历?”

    “简单,神机营提督勾结赵勤仰,偷偷将神机营库中的火铳给了他,这些不过是证据。就算看见咱们用了,也可以说咱们是在密道里发现的。”

    看着自家姑娘神采飞扬地说着怎么栽赃陷害一个郡王世子和一营提督,图南一时间无话可说。

    她家姑娘,在一个任性妄为的君王身子里这么几个月,到底还是沾染了些从前没有的不羁之气。

    嗯……真好。

    心里很高兴的丫鬟面上还是一派淡然。

    “姑娘放心,用火铳我也能护了姑娘。”

    再将害了姑娘和夫人的人,尽数杀了。

    ……

    西苑琼华殿。

    赵肃睿单手撑着桌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十几道菜。

    没一道想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