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杖责

六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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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衍是真的哭了。

    他四岁开蒙,十三岁中秀才一等录科,十六岁第一次参加乡试就高中乡试第七名,被学政大人写了亲笔信举荐来国子监读书。

    十六岁中举是什么分量?

    要知道现在内阁实际上的首辅李从渊李大人也是十六岁中举。

    他二伯沈韶当年惊才绝艳,十四岁就连中小三元,也因为错过了一场乡试在十八岁才中了乡试第二名。

    坐着马车进燕京城的那天,那真是鸡的头能仰多高,他沈衍的头就能仰多高,自以为有远大前程就在燕京城里的青石路上等着他。

    结果呢?

    “小举人,你别哭呀,你只要乖乖写上一封信,我们自然能放了你。这么冷的天气,你被绑在这儿吃苦受罪,又有谁念着你了?是你那个嫁入了高门的姐姐,还是舒舒服服住在沈宅里的兄长?你想着他们,他们又谁曾想了你?”

    夏荷翘着手指,用尾指长长的指甲勾了勾沈衍的下巴。

    沈衍重重地吸了吸鼻子。

    “君子爱财总该取之有道,你们这些匪人打家劫舍也就罢了,怎能盯着苦命女子手中的傍身钱?在下就、就算是个书生,也是有骨气之人,这等害人之事是决计不做的!”

    “呵——你前途大好,就觉得你那嫁入高门的姐姐是苦命人,在我们看来你姐姐手里可是捏着我们几辈子也赚不着的银子。你可怜她?怎么不可怜我们?老老实实将信写了,我们拿了钱,你留了性命和清白,也不耽误你姐姐依旧是高门大户里的少夫人。”

    沈衍还是不肯。

    如此反复了半个时辰,夏荷就差将沈衍就地办了,却只换了他哭哭啼啼又死不松口。

    邵志青甚至给了沈衍两拳,他仍是咬紧了牙关不愿意把沈时晴也拖下水。

    赵肃睿在旁边看着,心里对沈三废的这个小堂弟的人品有了些把握。

    “罢了。”他突然开口,夏荷立刻退开了两步,就仿佛刚刚差点儿要扯了沈衍裤带子的是旁人似的。

    眼上的布条子被人一把扯了下来,沈衍不敢睁眼,只有眼泪毫无遮掩地往下滚。

    啧……要是沈三废跟她堂弟似的这么爱哭,他单枪匹马也得冲进宫里把她砍了。

    赵肃睿隔着袖笼和衣裳揉了揉肚皮,提了提声量对沈衍说:

    “睁眼。”

    “你们这些匪人恃强凌弱以众敌寡,还要对我多番戏弄,你们以为我手无缚鸡之力就可欺辱至此么?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你们今日得意不过是侥幸遇到了我这样蠢笨无力之人,来日你们定会遇到悍勇之人,到时候我今天所受之苦也会到你们身上!死便死了,吾道不改也!”

    啧……哭得嗓子都抖了也只剩个嘴还是硬的,这小子哪日真死了都不必烧纸钱祭拜,就往火堆里堆《论语》得了。

    赵肃睿有些不耐烦了:

    “我让你睁眼。”

    “我不!”

    啧……这一声可真是豪气干云呢,赵肃睿“噗呲”笑了一声,突然感觉身下一阵热流,他的脸顿时又转青了。

    赵肃睿爪子一挥:“给他解绑,他要是还不睁眼就把他扔磨房去替驴干活儿。”

    打了沈衍两拳的邵志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前亲自给他解绑,轻声说:“小公子对不住,某是沈娘子麾下的邵志青,不是什么真的匪人,让小公子吃了点苦头,还请多包涵。”

    听见邵志青的话赵肃睿冷笑一声:“堂堂一个举人跑去暗门子里狎妓挨打都是轻的!依《大雍律》‘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若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附过,候荫袭之日降一等,于边远叙用。’沈衍你身为国子监举人出入国子监看着里面匾额不心虚么?你爹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做过翰林院的五经博士,现在做教授身上也是有官的,你身为官员子弟我六十杖把你打死也是你罪有应得!”

    沈衍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外面裹着杏色大氅头上只梳了单髻簪了素珠簪的女子斜靠在文椅上看着自己。

    他傻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你、你是我二伯家的大姐姐?”

    赵肃睿挑着眉头看了片刻,摘了蒙眼布,这沈衍和沈三废的眉目之间还是有几分相像的,似乎也是因为不仅同宗还都是自幼饱腹诗书,竟然不光是眉目像,书香浸染出的气质也有些相似。

    想到沈衍是顶着这么一张像沈三废脸去狎妓,赵肃睿心中平添了几分气恼,当即就改了主意:

    “邵志青!将这小子重新绑在条凳上,扒了裤子给我打!六十杖全给我打结实了!打死算我的!”

    沈衍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就听见自己大姐姐又要把自己打死,他甩着鼻涕又哭了:

    “大姐姐你别打我!我错了!我实在是不知道沈献儒和沈守儒带我去的是那种腌臜地方!他们说是带我去喝茶的,我看那院子里面清雅,里面的婶婶对我笑我还以为是个管家婆子!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暗门子!后来沈献儒和沈守儒让我掏钱我才明白过来的!”

    “不知道?你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见邵志青站在一旁满脸为难,赵肃睿又是冷笑,猛地站起身说:“去把图南培风叫来!这般蠢笨的下流货色就地打死了也是给沈家清理了门户。”

    夏荷和阿池等人都被“她”突然爆发的怒意给惊呆了,之前还有几分看笑话的心,现在都有些惊惶。

    赵肃睿越说越气,满脑子想的都是现在的沈三废顶着自己的壳子去狎妓的样子,只是略略一想他就觉得心火翻涌。

    阿池让传话的小丫头去叫了在外面的图南进来,还想劝自家姑娘不要对沈衍这么凶,却被自家姑娘的一个怒视给钉在了原地。

    “行啊,你们也都觉得他嫖娼是小事,我不该兴师动众?”

    阿池吞了下唾沫,让自己的声音和缓下来:“姑娘,衍哥儿从小家教严明,三老爷看着眼珠子一样地看着他,这次又派了老仆来燕京,衍哥儿多半是被大房里的两位少爷给骗了……”

    “给骗了?人家骗他钱他就知道了?骗他狎妓他就什么都不知道?我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一时聪明一时傻,聪明的时候十六岁中了举人,傻的时候偏偏就能被人骗去狎妓。还有,阿池,你是个姑娘家,别没事儿给个爷们儿开脱,你以为你是好心,人家看你跟看暗门子里的估计也没了差!”

    阿池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一句话也不曾再说。

    沈衍眼睁睁看着二伯家的大姐姐成了个修罗模样,是实实在在真要打他了,他也忘了自己是什么少年举人,连忙说:

    “大姐姐!我是被骗了钱的!我入京的时候我娘给我带了五十两碎银,沈献儒和沈守儒带着我到处吃喝玩乐不到十日就挥霍光了,我是真的不聪明!”

    图南刚进了院子就听见沈衍在嚎自己不聪明,她愣了下,看向了正叉腰生气的“自家姑娘”。

    “姑娘?”

    “图南,将他摁在条凳上打!他既然认了是他不聪明误入了暗门子,我姑且信了,减罪一等,给我杖责三十下!”

    图南面上寻常,心思灵慧,立时就拿起落在地上的绳子将沈衍重新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