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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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对方是李鬼还是李逵,  顾昭都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她们这条船绝对是不折不扣的李鬼!

    到时照面一打,不就贼形毕露了嘛!

    “快快,  家佑哥快些过来帮忙,  咱们将这些旗子收一收。”

    顾昭招呼赵家佑,  自己手下的动作也半点不慢。

    此时轻身符的符力还在身上,只见她手一撑,  身子一跃,  身姿灵活又轻巧的攀上福船桅杆。

    身子在半空中一顿,  随即旋了个身,  扯着旗帜利落的落地。

    ……

    祁北王宝船上。

    安山道长正靠着船沿,嘴里叼着个大旱烟吞云吐雾。

    瞧见这一幕,  他目光一凝,拍手赞道。

    “好,  好!好功夫!”

    “这小子身手利落!”

    孟风眠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瞧见安山道长手中的大烟杆,心里叹了口气。

    “道长在看什么?”

    他顺着安山道长的视线看了过去,正好对上顾昭看来的目光。

    两人目光一碰,孟风眠面上怔了怔,  随即轻声道。

    “是他。”

    安山道长来了兴致,  “哦?是风眠认识的人吗?”

    小宝船上。

    “好了,  都摘下来了。”

    赵家佑将最后一根旗帜扔在甲板上,瞧了一眼顾昭,  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顾昭拧眉,“对面船的这位年轻大哥有些面熟,  我好似在哪里见过。”

    赵家佑跟着眺望了一翻。

    只见那宝船上两道身影,一人穿着半新不旧的道袍,面皮气质生得不错,原该是出尘世外高人的模样,偏生手中拿的不是拂尘而是一柄大旱烟杆子。

    此时没骨头似的搭着船沿边,正冲他们这边笑嘻嘻的看来。

    赵家佑皱眉:……切,瞧过去就不是正经的出家人,说不得是个神棍儿!

    他视线一转,目光往道人旁边的那人身上挪了挪。

    这一看,赵家佑难免心生赞叹。

    “嘿!顾小昭,这位大哥我也似曾相识。”

    “嗯?”顾昭侧头看去。

    赵家佑摇头晃脑,拖长了声音,将这几日在学堂里学的十成文化发挥了十二成。

    只听他赞道。

    “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好诗好诗……这位貌比潘安的大哥,我大抵是在梦里见过吧。”1

    顾昭:

    赵家佑感叹完,依依不舍的将目光收了回来,侧头看向顾昭,问道。

    “顾小昭,你定然也是和我一样,是在梦里见过这位龙姿凤章的大哥,所以才觉得有两分面熟。”

    “你说我说的在不在理?”

    顾昭:……

    槽多无口啊。

    “在理在理。”

    不过,经过赵家佑这么一打岔,顾昭倒是想了起来。

    这不就是生魂入了鬼道的那位大哥嘛,只不过那时身为魂体的他太过光亮了,相比那时,这时的大哥灰扑扑的,她这才一时没有比对上。

    顾昭多瞧了对面的孟风眠两眼,心里庆幸。

    还好还好,虽然驾鹤西归的意头不够好,但瞧这位大哥好端端的站着,想来应该是巧合了。

    顾昭冲孟风眠笑了笑。

    孟风眠愣了愣,随即知道他也认出了自己,面容一缓,对顾昭微微颔首。

    安山道长称奇,“啧,瞧你这模样,我打认识你起,还没见过你对我也有这般好脸色呢。”

    他醋溜溜的总结一句。

    “真是个没良心的!”

    孟风眠侧头,瞥了安山道长一眼,理所当然道。

    “自然,人家对我是救命之恩,道长虽是无心,却是有害命之实。”

    安山道长不满的嚷嚷开了,“我什么时候对你害命了?”

    孟风眠也不啰嗦:“鬼道。”

    短短二字,安山道长就像是被掐住了命门,声音戛然而止。

    好半晌,他惊诧不已。

    “你是说,那船上的小友便是送你出鬼道的人?”

    孟风眠点了下头,“正是。”

    安山道长惊叹了一番,又看了顾昭一眼。

    虽然身量颇高,但那稚气的模样一瞧便才十来岁模样,想想送孟风眠回来时那精纯干净的炁,不禁摇头感叹道。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安山道长又多看了顾昭几眼,想着依着那五官推演一番,不想那一切却像是迷雾一般瞧不清,多看两眼,反而是他有些迷心了。

    安山道长叹着气,收回了推演之炁。

    果然,像这等有天资又有大造化的,都懂得遮掩天机的,哪里那么轻易被人瞧出根底。

    两船相近,孟风眠冲顾昭拱了拱手,朗声道。

    “上次在鬼道得小哥相救,风眠没齿难忘,今日相逢即是缘分,小哥要是有空,便让风眠做一回东道主,备些薄酒薄菜,招待感谢一番。”

    赵家佑惊奇了,“啊!他认识你啊,顾小昭,你还真认识这等富裕人家的公子哥啊!”

    “打过一次照面罢了。”

    顾昭压低了声音,继续道。

    “前几天,他的生魂掉到鬼道里了,傻傻的坐在大石头上有些可怜样子,我就把他送出鬼道了。”

    赵家佑:“噢噢,救命之恩啊,是大恩情呢,他请咱们吃饭了,走吧走吧,咱们去啊。”

    顾昭睨了他一眼,“你忘记船舱里那些人的样子了?哪里见得了人哦。”

    赵家佑摆手,“是他们见不了人,又不是我们,不打紧不打紧。”

    “走嘛走嘛,我长这么大,除了吃我老娘煮的饭,还从来没有吃过外头的,这般气派的宝船,里头的厨子做菜定然也好吃。”

    赵家佑瞧着对面的宝船,腹肚中饥肠辘辘。

    顾昭也有些好奇,“成吧。”

    孟风眠还在等着。

    顾昭冲孟风眠拱了下手,“那就叨扰了。”

    孟风眠:“是风眠的荣幸。”

    孟风眠吩咐船工朝顾昭那艘宝船开去,顾昭连忙拒绝。

    “不用麻烦,我们自己过来就成!”

    说完,就见顾昭和赵家佑轻身一跃,还不待孟风眠吃惊,就见江波中出现一艘竹排子。

    顾昭站在竹排的排尾,竹蒿一撑,竹排晃悠在水中,水波在竹排后头漾开。

    瞧过去虽慢,实际却很快,不过是片刻时间,竹排便已经到了大福船的下方。

    安山道长收了手中的大烟杆子,叹道。

    “这是竹娘扎的竹筏子啊。”对上孟风眠看来的目光,他解释道。

    “竹娘便是竹妖,竹妖本为竹,因缘际会开了灵智修成妖身,它挑的竹子扎竹筏,竹排带着妖炁,自然行进迅速。”

    安山道长盯着顾昭,一向没正行的模样沉默时颇有几分严肃。

    孟风眠瞧着有些不适,拧眉问道。

    “道长怎么了?”

    安山道长叹了口气,轻声道。

    “修行之人需嫉恶如仇,妖鬼之流最擅长迷人心志,这位小友手中有着竹娘的竹筏子,可见同竹妖往来颇密,恐非善缘,不好不好。”

    孟风眠却不这般认为。

    “道长多虑了,天地有阴阳,人有好坏之分,这妖鬼自然也是这般,这位小哥既然是修行中人,旁的不说,妖鬼是正是邪,他自有判断。”

    想了想,孟风眠还是开口道。

    “这位小哥于我有救命恩情,望道长看在风眠的薄面上,万莫扫兴。”

    安山道长没有说话,拿起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顾昭和赵家佑上来时,两人正好见到这一幕。

    赵家佑:

    他偷偷的凑近顾昭,小声道。

    “顾小昭,这位道长又是抽大烟又是喝酒,真不像清修道人。”

    顾昭看了一眼,点头应道,“没错没错,家佑哥你可得离得远一点,这等坏毛病要是沾上了,我一定和赵叔好好的告上一状,瞧他抽不抽你一顿。”

    赵家佑的声音小,顾昭的声音却半点也不小。

    哼,别以为下头风大水声大,她就没有听到这道长说啥了。

    她和凤仙妹妹之间不是善缘?

    她还觉得这道长和风眠大哥之间恐非善缘呢!

    顾昭不客气的翻了个大白眼。

    ……

    孟风眠听出了顾昭的指桑骂槐,无奈的笑了下,他知道定然是安山道长的话被事主听到了,不由得歉然道。

    “小哥勿怪,是我等失仪了。”

    安山道长和顾昭相互打量了对方一眼,顾昭撇开眼看向孟风眠,摆手道。

    “无妨,我这人向来是非分明,你刚才为我说话,我都听到了。”

    ……

    上次鬼道不便透露姓名,今日相见,孟风眠和顾昭相互介绍自己。

    孟风眠拱手,“在下孟风眠,这位是安山道长,小哥怎么称呼?”

    顾昭:“顾昭,这是我邻家阿哥,赵家佑。”

    赵家佑收回瞧福船的目光,冲孟风眠和安山道长咧嘴笑了笑。

    在船上,他总算是看到了福船周围插的旗帜,上头明晃晃又龙飞凤舞的写着祁北王府四个大字,一时忍不住问道。

    “孟公子,你们是祁北王府的吗?祁北郡城的?”

    孟风眠颔首:“是的。”

    “祁北王孟棠春是家父,我行三,你们别叫我孟公子了,我比你们大,要是不介意的话,你们就唤我一声大哥吧。”

    赵家佑顺杆爬得飞快,“孟大哥!”

    顾昭也跟着喊了一声。

    孟风眠去后厨吩咐人准备酒菜,安山道长瞧了一眼顾昭,叹了口气也跟上了孟风眠。

    赵家佑眼睛在大福船上环看了一圈,感叹这王府和骗子还是有差别的,别的不说,这大福船明显比他们那艘船来的派头,便是船身处的雕花也无一不精巧。

    赵家佑稀奇:“顾小昭,这事真是巧了,还真有祁北王府的小郡王啊。”

    顾昭点头,“真正的骗术定然是三分真来七分假,这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相互掺杂才让人瞧不清真假虚实。”

    赵家佑:“我怎么觉得你和那道长之间怪怪的?”

    顾昭将刚才在竹排上听的话简单的和赵家佑说了说。

    赵家佑义愤填膺,“凤仙妹妹哪里不好了?他妖都没有见过就说这种话,这是偏见!”

    “学堂里的先生说了,这种事要不得的!”

    顾昭失笑,“你不怕凤仙妹妹啦?”

    “怕还是怕的。”赵家佑悻悻。

    “不过凤仙妹妹是个好妖,前些日子,先生到竹林里画竹,是我在旁边伺候笔墨的,走的时候,凤仙妹妹还引我采了好些嫩竹笋,师娘都说竹子不错呢。”

    顾昭倒是不知道这事。

    赵家佑犹不解气,“早知道咱们就不来吃这顿饭了,嗐,都怪我。”

    他抱不平道。

    “我还没说那道长看过去五毒俱全模样,他怎么能一副看你误入歧途样子?”

    话落,有脚步声传来。

    顾昭抬头,正好对上孟风眠清冷的眼眸,里头透出些许不自在。

    顾昭:

    她被抓包都不尴尬呢,他尴尬啥呀!这面皮忒薄了!

    安山道长横眉怒瞪。

    “我哪里五毒俱全了?”

    赵家佑缩了缩。

    顾昭挺身而出,“哪没有呢,道长是方外之人,哪里能贪恋红尘烟酒?”

    她学着方才安山道长的说法,摇了摇头,故作深沉。

    “烟酒乃是孽缘,不好不好。”

    安山道长气急而笑,这是个小心眼的道友啊。

    顾昭对上孟风眠,认真道。

    “孟大哥不要担心,我和安山道长这叫做同行相轻,同行是冤家,看不过眼彼此是正常的事。”

    “你放心,大事上我们闹不出岔子,嘴上拌几句总是会有的。”

    孟风眠: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道长之间也有同行相轻这种说法的。

    安山道长吹胡子,“胡说!谁和你是冤家了!”

    顾昭哼了一声!

    孟风眠和赵家佑对视了一眼,俱是无奈。

    日头偏西,橘色的阳光散漫而下,就像在江面撒下了一片碎金,金光闪闪的格外迷人。

    福船漾在江面上晃晃悠悠,不远处是一处不大的河中岛,岛上草肥苗高,偶尔一只白鹭从水面掠过,惊艳了那染着红妆的白头芦苇。

    孟风眠让人在甲板上摆了桌,江风凉凉的吹来,一切那么的静谧和美好。

    此情此景,顾昭都舍不得和安山道长斗嘴了。

    孟风眠让众人落座,朝顾昭看去时,有些歉然道。

    “到底是仓促了一些,船上物资短缺,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顾昭和赵家佑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已经很丰盛了。”

    两人倒不是客气话,桌上虽然只有五菜一汤,但道道可以看出做菜之人不凡的功力。

    青菜翠碧,鱼肉鲜嫩,汤汁浓郁可口……尤其是那道白斩鸡,厨子挑选的嫩公鸡肥瘦适中,烹饪后皮黄肉白,别有一番香醇。

    再加上那调得恰到好处的酱料,当真是鲜美异常,甘旨肥浓。

    顾昭冲孟风眠笑了笑,“特别好吃呢,谢谢孟大哥。”

    ……

    顾昭吃东西时速度有些快,但却不失礼。

    虽然没有那种经过世家调理出的礼仪风范,但别有一种野生野长的自由劲儿,不拘束又有滋有味,不过是简单的菜肴,却是龙肝凤髓一般。

    这般姿态让宴请的人心里有极大的满足。

    孟风眠夹了白斩鸡的大鸡腿到顾昭面前,轻声道,“尝尝这个。”

    顾昭愣了愣,随即笑道。

    “我自己来就成,多谢孟大哥。”

    孟风眠收回手,“嗯  。”

    暗地里,头一次做这等事情的孟风眠也在心里懊悔,耳朵后的面皮都红了一圈。

    方才那番动作,自己孟浪了。

    ……定然是上次被安山道长推到鬼道中推傻了。

    孟风眠暗暗的瞪了一眼邻座的安山道长。

    安山道长本在举杯浅酌,瞧见了这一幕,突然灵光闪过,就似被雷劈了一样呆滞在了原地。

    他瞧了瞧孟风眠,又瞧了瞧顾昭。

    他想起来了,那时孟风眠从鬼道回来之时,身上那若隐若现的红线动了动,那说明什么,说明他遇到了红鸾宫中的有缘人啊。

    眼下,这顾小道友是孟风眠的救命恩人,不就等于两人是有缘人?

    安山道长凝神去看,果然这两人之间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羁绊。

    ……

    安山道长呆滞了。

    好半晌还在傻眼。

    这这……这该如何是好啊,为啥和风眠有羁绊的是男娃娃啊。

    ……

    饭后,顾昭和孟风眠挥别。

    孟风眠挽留:“夜里行船风大浪大,不若多留一日?”

    顾昭摆手,“不成呢,我还得上值的。”

    孟风眠恍然,是了是了,他都忘记这顾小郎是个更夫了。

    更夫昼伏夜出,旁人睡下时候出来巡夜打更,此时天色昏暗,正是当值时候。

    孟风眠喟叹一声,“辛苦了。”

    顾昭倒是看得开,“人活在世,哪个不辛苦,我相信就算是孟大哥你这样的小郡王,定然也是有辛苦愁苦时候,万没有十全十美的。”

    孟风眠愣了下,眼里漾起笑意。

    “再会。”

    顾昭和赵家佑的竹排走了。

    孟风眠回过头,正好对上安山道长一言难尽又复杂的神情。

    孟风眠:

    “说吧,你作甚这幅表情。”

    安山道长摇头,“坎坷,坎坷哦。”

    难怪那祁北王府的老王爷要去那劳什子的楚阁,那般大的年纪喽,居然还要去小倌馆!

    瞧瞧,这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果然有道理,风眠小友好的不学,尽学了他爹的坏习性,唉,以后情路坎坷啊。

    安山道长拍了拍孟风眠的肩膀,叹道。

    “风眠啊,这事不怨你,要怪就得怪你爹,唉。”

    孟风眠:

    “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片刻后,孟风眠又叫住了安山道长。

    祁北王府要建一处行宫,祁北王让安山道长帮忙寻一处吉地,另外命令孟风眠掌管行宫土木采买和匠人事宜,这才有了两人福船行至樟铃溪一事。

    孟风眠:“道长,你那罗盘能用了吗?”

    自从进了樟铃溪水脉,安山道长堪舆的罗盘指针便开始乱跳,祁北王府堪舆吉地,安山道长罗盘乱跳可不成。

    正所谓分金差一线,富贵不相见,见到罗盘这幅样子,安山道长也不敢妄下断言何处是吉地。

    “还不能。”安山道长叹一声。

    “我也正想和风眠你说这事,等过了平情岛,我就得和你分别了,我得去找我师兄替我修修这罗盘。”

    “等我这罗盘整好了,咱们再一起为你老爹寻吉地,建行宫,成不?”

    孟风眠理解的点头,“那我们在何处汇合?”

    安山道长摆手:“不用等我。”

    “我那师兄向来行踪不定,因此我这归期也不定,不然风眠小友你先回祁北郡城吧,我会尽快回来寻你的。”

    孟风眠:“只能如此了。”

    片刻后,安山道长踟蹰了下,还是开口道,“风眠小友留步。”

    孟风眠回头,“何事?”

    安山道长难得的面容严肃,沉声道。

    “贫道不在祈北时,希望风眠小友秉心行事,芸芸众生相,如尘世一蜉蝣,万般皆苦,望风眠小友何时何地何境,都能如现在这般有一副赤子心肠。”

    孟风眠沉默了下,皱着眉没有出言应承。

    安山道长叹了口气,继续道。

    “须知苍生有难,山河同悲,眼下人途鬼道不断的交叠,天下灵潮涌动,风眠你的命格特殊,乃是七杀星命。”

    安山道长目光炯炯的看着孟风眠,没有继续说下去。

    孟风眠沉默。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安山道长说起七杀星命了。

    按照安山道长替他批的命格,七杀星命主灾祸,刑狱本就是大凶之兆。

    再加上他还不是长寿之相,更是凶上加凶。

    按照安山道长命盘推演,他那生辰八字本不该存在。

    ……

    安山道长:“我听师兄说过,这等七杀星命上一世多是修行之人渡劫不过,兵解而亡残留的魂灵投生。”

    修行之人掠夺天地造化以塑己身,吞日月精华,同天争命,更甚至遮掩天机,欺天改命。

    一朝兵解,以往被压制的孽瞬间如洪流涌来。

    正常情况下是不再会有来生,便是侥幸有了来生,被天命压制的魂灵终将成七杀星命,搅得个天下苍生大乱,为世人不容。

    孟风眠知道,安山道长是因为道门占卜出凶卦,为了看顾自己而来的。

    他在心里哂笑了下。

    明为看顾,实为看守罢了。

    孟风眠振了振神,目光看向安山道长,道。

    “道长也同我相处了大半年了,我孟风眠是什么样的为人,你心里应该也有一把秤。”

    他顿了顿,继续道。

    “以后的事,风眠不敢和道长做保证。”

    他拦住了安山道长张口的欲言之语,直言道。

    “我只能说,倘若真有那么一日,只要我还是我,便是遭受了万千的苛责和不平,我也会记住道长的这番话。”

    安山道长叹息,是啊,到时的风眠和现在的风眠,还会是同样的性子吗?

    “……风眠小友可会怨我?”

    这大半年的相处,安山道长也慢慢的拿孟风眠当挚友看待,他虽出生富贵王权人家,面冷脾性却不冷,平日里更是有一副赤子心肠。

    孟风眠倏忽的笑了笑。

    这一笑当真是花无其魄,玉无其魅,端的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半分不负仙人之姿的名头。

    孟风眠:“道长能和我坦诚相告,风眠已心生感激,又哪里会有怨言,道长所言,于风眠而言,句句胜于金石珠玉,风眠谨记在心。”

    说完,孟风眠和安山道长拱了拱手,转身回了船舱。

    ……

    徐徐江风中,安山道长靠着大福船的边缘,眼睛朝江面远远的望去。

    不知不觉天色暗沉了下来,天上挂一轮弯月,繁星点点,江面上流萤点点。

    原来,不知不觉夏已至。

    那厢,顾昭和赵家佑也看到了江面上的流萤,两人瞧了一会儿,面上都带着大孩子的喜悦。

    赵家佑不无惋惜道。

    “咱们真应该带个大网子来,兜它一兜子回去,正好搁我屋里当一盏灯,如此这般,我也能勤奋向学。”

    顾昭侧头:“当真?”

    赵家佑:“什么?”

    “勤奋向学啊。”

    “自然,我赵家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顾昭点头,“说好了哦。”

    说完,顾昭在船舱里寻了一块月白色的绸缎,又见她折了几根竹筷,几下倒腾下,一盏圆筒小灯便出现在手中。

    顾昭将灯笼口对着河面,无数的流萤漫天飞舞又井然有序的朝灯笼口飞了过来。

    随着流萤的没入,月白色的灯笼愈发的光亮,整盏灯散发着流萤黄绿的冷光。

    赵家佑瞪大了眼睛,“这”

    顾昭将灯笼塞到赵家佑手中,哈哈笑了两声,随即殷殷劝学道。

    “家佑哥,有了这个囊萤,你可得好好勤奋向学,万莫辜负了这些夜耀的陪伴。”

    赵家佑也是稀罕得很。

    他仔细的去瞧灯笼口,却又不见这些夜耀,当真是稀奇得紧,当下便夸下海口道。

    “成!有朝一日我学成了,一定为这些夜耀赋诗一首,必须得流传千古!哈哈哈!”

    顾昭:论说大话的口气,她就只服她家佑哥。

    ……

    顾昭:“家佑哥,我记得你家附近有一株肉桂树,每日黄昏时分,你将灯笼搁在肉桂树下,流萤喜欢这种树,它们会出来觅食,飞走了也不怕,还会有新的流萤到这灯笼里的。”

    赵家佑一口应承下。

    两人闲聊时,顾昭不忘化炁为风,江风徐徐的推着福船朝靖州州城行去。

    另外,顾昭燃了三柱清香,竹排归还给了金凤仙,顺带还捎带了一份纸信,让金凤仙化作她的模样,帮忙巡夜打更。

    ……

    紧赶慢赶,两人总算是赶在天亮之前将船送到了靖州城的码头。

    赵家佑攀着绳索下了船,站在这码头上瞧了瞧周围。

    四周一片黑乎乎的,只有那月华倾斜而下,柔和的月光让码头周围有了些许幽幽的光亮。

    风打江面吹来,刮过树梢,又朝更远的州城去了,一时间风动影动,码头边,树的影子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一般。

    赵家佑捏着夜耀灯,一股熟悉的害怕涌向心头。

    赵家佑:……

    好在,顾昭很快也下来了,那股害怕就像是潮水一样退开了。

    赵家佑小声道,“刚才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顾昭看了一眼避走他们二人,重新退回树木后头的鬼影,没有将事情说出来。

    家佑哥胆子小,还是不要知道这事来得好。

    浑然不知自己曾经被鬼围过的赵家佑面上有些苦恼。

    “他们就扔在码头边上吗?”

    “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

    顾昭瞧了瞧拍岸的江水,附和道。

    “也是,夜里还挺冷的,冻死了变成冻死鬼,回头来找我们就不美了。”

    赵家佑悚然一惊。

    是嘞!他还摸了人家的大桃子嘞!

    顾昭的眼睛扫过周围,灵机一动,“有了!”

    只见顾昭摸出一扎的香火,手心一拂,瞬间燃起了一团火,接着就见那香火燃起了火星,有烟气冒出。

    ……

    顾昭将那一扎燃起的香火插在地上,往后退了两步,嘴里碎碎喃喃的念个不停。

    “各位大哥大姐,今儿我顾昭请大家吃顿饱的,大家伙儿给个面子,帮我个忙”

    片刻后,香火燃得极快,显然是各位大哥大姐应承了。

    顾昭眉开眼笑,“成了!”

    莫名的,赵家佑有些冷,犹豫的问道,“什么东西成了?”

    顾昭示意赵家佑看后头。

    只见船舱里那些被附了手脚的蜂门贼人,各个以扭曲的姿态爬下船,面目惊恐却又不受控制一般的朝前跳去,方向赫然是靖州城的州府。

    赵家佑:

    他几乎是倒抽一口凉气。

    “这这,这是怎么了?”

    顾昭压低了声音,“我请鬼帮了点小忙,你要看吗?这下是鬼附着身在走,扎着脚自然也能走。”

    赵家佑结巴了,“这,这么多鬼啊。”

    顾昭点头,“码头靠水,水属阴,靖州城这般大,自然鬼也多了。”

    赵家佑想看又害怕,到底是好奇占了上头,顾昭手拂过他的眼睛,再一睁眼,赵家佑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对劲了。

    只见形形色色的鬼灵攀附在蜂门中人身上,因为他们缚着脚,它们便只附了半个身子,鬼灵踮着脚走路,陈牧河等人便也踮着脚朝前跳去。

    安城南个高体胖,攀附着他的却是个瘦削似猴的汉子鬼魂。

    不知道是嫉妒还是嫌弃他太重,这一路上,这瘦猴儿样的鬼灵不住的拿鬼手掐安城南的屁股。

    顾昭、赵家佑:

    有了鬼炁的遮掩,行的又是人途鬼道交接的地方,一行人和鬼很快便到了州城府衙门口。

    顾昭燃香请魂离去,“谢谢大哥大姐了,大哥大姐辛苦了,吃顿饱饭再走吧,不要客气。”

    角落里,香火燃得极快。

    香尽,那些亡魂便也离去,地上歪七扭八的躺着蜂门中人,各个想要哭爹喊娘,看向顾昭的眼睛躲闪不停。

    杀星啊,这才是个杀星啊!

    原先以为那大块头小子摸桃已经够浑了,哪想着这个面皮好看又俊俏的小子更浑!

    一时间,蜂门众人可算明白了,到底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顾昭笑得腼腆,将早就写好的状纸搁在府衙门口石狮子的嘴巴里,拍了拍,道。

    “石兄,拜托了,别让这纸飞走了。”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石狮仰头长吼,在石座上来回踱步了一圈,又重新坐了下来。

    赵家佑怕这些人冻死了,还拿了个大毯子往人身上一盖,这才和顾昭离开了。

    顾昭走后,陈牧河最先挣脱了口中的布巾,又咬了其他人口中的布巾,奈何那麻绳也不知道怎么捆扎的,饶是他荣门的缩骨功都挣不开这束缚。

    丁子等人早就被吓破了胆了,呜呜的哭个不停。

    “安大哥,我们该怎么办?你人面宽广,交集广阔,白道上也有相识的人,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安城南哼了一声。

    这时候又叫他安大哥了?

    刚才咬得不是很起劲吗?

    陈牧河低声,“大哥,这时候更是要摒弃前嫌,一致对外……大哥有我们在,何愁不东山再起?”

    安城南想想,这倒也是。

    他恨恨道,“面子值多少东西?白道□□?这世间不管是白是黑还是灰,他们啊,都只认一个东西!”

    “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丁子等人心慌,如丧考妣。

    “那该死的傻大个,忒浑了,我都藏在裤裆里了,这都被他翻出来了。”

    众人唉声叹气,陈牧河也不例外。

    安城南冷哼了一声,轻声道,“那傻大个还是年轻了一点。”

    众人一听顿觉有戏,眼睛晶亮的问道,“老大,你还藏了银子?”

    “在哪里?”

    安城南笑而不语,有两分志得意满。

    在哪里?

    那小子还有哪里没有摸?

    自然是在那圆圆的两团胖肉里了!

    前辈们说得对啊,他们行走江湖的,就是得居安思危!

    不枉他常年遭的这趟罪,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安城南想到这,忍不住畅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