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梦溪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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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疏以言成法,  压在赵邱额头的一点金光慢慢变大清晰,细看就像一个圆形,又像一只眼睛,里面环环相扣,  生生不息,  太极阴阳,变幻无穷。

    金光正是赵邱的克星,  黑气拼命想要四散逃逸出去,  却被金光吞噬蚕食,  赵邱不断痛呼惨叫,哀嚎求饶,从刚刚凶神恶煞变成现在凄苦无助,身形逐渐透明,只希望何疏能放过他。

    “求求你,  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对刘鹃下手,她的父母是无辜的,  小妹也是无辜的,我错了,我不该牵连无辜的人!”

    “刘鹃不是势利的人,  她很好,  我不该杀她的,  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我真的后悔了!”

    “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吧!”

    背在身后的手蜷缩成拳,  黑气悄然凝聚,只等眼前的人露出一丝心软松动,  立刻就会择机反扑。

    何疏似乎毫无察觉,  他挑起眉,  被他的忏悔吸引注意力。

    “哦?她怎么个好法,你现在还记得?”

    记得?

    赵邱一怔。

    他苦苦回想,那些曾经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忽然又一点点涌上来。

    那时他刚工作不久,为了省点钱,中午饭经常随便对付一下,有时甚至不出去吃,同事们中午喊聚餐,他也是找借口推掉的。刘鹃知道之后,每天都会给他多带一份午餐,说是自己在练厨艺,想让他帮忙品尝打分,后来他才知道,刘鹃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要不是为了维护他的自尊心,根本就不会亲自下厨。

    当时他买不起车,下班就带着刘鹃骑共享单车,还美其名曰上下班高峰期容易塞车,买了车也没用,刘鹃笑着告诉他,自己就喜欢骑单车,汽车里头味道重,她受不了,后来也真就天天陪着他一块下班骑单车到地铁站再换乘。

    这些也不是不记得,也不是没有感动过,甜蜜过。

    可,又有什么用?

    刘鹃的父母嫌贫爱富,刘鹃自己也耳根子软,居然说什么咱们先分开冷静一下。

    还有她家那个小崽子,刚满五岁,也会势利眼了,他去刘家做客,小崽子居然说叔叔你带的这个牌子的糖不好吃!

    不就是觉得他穷买不起好东西吗?如果有钱,他怎么会买不起?如果有钱,他也不想穿那么寒酸去刘家!如果有钱……

    赵邱喘着粗气,面前的何疏在他眼里渐渐成为几个身影重叠的合体,这些合体里有刘鹃,有刘鹃父母,刘鹃妹妹,还有过往形形色色,那些瞧不起他的人。

    这些人都要死!

    你们,全都得死!

    见何疏神色似乎因为他的话而露出一丝迟疑,赵邱心头冷笑,用刚才积聚的力量,竟瞬间突破一言纹的压制,身形倏然膨胀变大,黑气腾空而起,扑向何疏!

    忽然,赵邱的身形生生顿住!

    他的表情也凝固了,片刻之后,狰狞变为惊恐,他发现自己的下半身正像气体一样被何疏手里的罗盘吸收进去,很快就到了腰部,胸部……

    “我想明白了,像你这种人,变成鬼也不会悔改,还是灰飞烟灭比较适合你。”

    何疏凉凉道,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心软犹豫?

    自己中计了!

    这个人竟比自己还狡猾!

    赵邱来不及愤怒,只能疯狂摇头,拼命抗拒。

    “不不不,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何疏提醒他。“就这么消失,我还觉得便宜你了。”

    “你不能杀我!你用这么残忍的手段虐杀我,会遭天谴的,你不怕吗?!”

    何疏微微一笑:“我觉得,老天应该也早就看你很不顺眼了,否则不会让你遇见我。”

    说罢他打了个响指,不再与他废话,直接就要把人收走。

    拿着罗盘的手腕微动,他被一只手抓住了。

    何疏一惊,下意识要反抗,那手却稳如泰山,没给他任何挣脱的机会。

    他抬头望向来人。

    车窗不知什么时候打开,广寒站在车外,伸手进来制止他。

    “别杀他。”

    不能杀他?

    何疏罕见地收起漫不经心的懒散,认真盯着广寒。

    “这是个人渣,死有余辜。”

    他不相信对方在知道赵邱经历之后,还会制止自己。

    广寒却依然道:“我知道他的事情,你不能让他灰飞烟灭。”

    何疏面容变冷,嘴角也早没了笑。

    他要不是大半夜出来找这个倒霉室友,也不会遇上赵邱这么个人渣。

    赵邱身上几乎集合了人性之恶,他严于律人宽于待己,面对事情永远都是别人的错,社会的错,自己从来就有满腹苦衷,是被逼迫走投无路的受害者,他自尊心敏感,别人一句无心的话,一个无意之间的眼神,都能成为他记仇的理由。

    他不仅躲在阴暗处记仇,当这种仇恨怨念积累到一定程度时,他还会拿起刀去报复那些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人。

    斗米恩升米仇,是赵邱这种人最好的写照。

    “你知道他是人渣,还要护着他?”怒气涌上来,何疏对他也没了好声气。

    广寒抓住他的手没松,身形却微微侧开。

    何疏看见他身后还有两个人。

    确切地说,是两个黑色的影子。

    他们比广寒还要高一个头,看不清脸和衣着,浑身上下像被黑色斗篷罩住,透着令人战栗的阴寒之气。

    “他们要带他走。”广寒道。

    赵邱欣喜若狂:“带我走!带我走!”

    他属实被何疏整怕了,现在兴不起一丁点反抗的念头,就想离姓何的十万八千里远。

    何疏眯起眼,难得流露出强硬:“我替天行道,凭什么让他们截胡?”

    “人有人路,鬼有鬼道,他在外面逃逸已久,我们一直在找他。”

    说话的不是广寒,而是他身后两人之一。

    对方的语调有点奇怪,低哑,回音,像从另外一个空间传来的。

    何疏毕竟从小家学渊源,马上隐隐猜到这两人的来历。

    “他被你们带走之后,能得到什么惩处?”

    “下面有几条人命在等着对质控诉,查实之后,该下油锅就下油锅,他也不会有再世为人的机会了。”那两人声音虽冷,却是有问必答。

    这样听起来,倒是比灰飞烟灭更适合赵邱。

    比起彻底消失,这种人的确就应该慢慢受折磨,让他把生前对付别人的手段,都用在自己身上。

    何疏的不满稍稍平复。

    以赵邱的所作所为,死得太快,对他反而是一种救赎。

    何疏望向广寒,后者微微点头,似在证明两人话语的可信度。

    “他们赶着回去,可能要搭你的便车。”广寒道。

    “去哪?”

    “市一院。”

    那就是何疏刚才碰见赵邱的地方。

    何疏一肚子问题要问,碍于两个陌生人在场,硬生生忍住。

    “上车吧。”

    赵邱见势不妙,还想作最后垂死挣扎,黑影伸手一抓,居然直接把他摄入手中,赵邱瞬间哑火,连声音都发不出,蔫蔫地任凭摆布。

    何疏隐约听见锁链响动,不由朝黑影看去,却只看见赵邱脖子和手都被铁链缠住,那铁链被拉成细丝般的黑气,一直没入黑影身体。

    广寒在副驾驶落座,两个黑影则坐在后面,赵邱被他们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市一院哪个门?”

    “正门。”

    回答他的依旧是广寒。

    雨势渐停,何疏顺势打开车窗,清冷风气进来,吹走残留的血腥味。

    那是刚才何疏跟赵邱搏斗时留下的,他颈窝手背都被赵邱实体化之后的指甲划伤,刚才不觉得疼,现在风一吹,何疏禁不住瑟缩一下。

    广寒忽然问:“你大半夜跑出来做什么?”

    他不提还好,何疏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你失踪几天了,我跟凤凤分头出来找你,它去霞山殡仪馆了,我到市一院,要不然还遇不上赵邱这倒霉玩意!你倒是提醒我了,凤凤还不知道你没事,待会儿把你们送到市一院之后,我得去趟霞山,把它接回去。”

    广寒:“我这几天帮他们在找赵邱,他很能躲。”

    何疏奇怪:“我就是在市一院外面碰到他的,当时他正在游荡,不难找啊!”

    广寒:“他一直在外流窜,逃脱制裁,还想找机会进医院找刘鹃,我们在刘鹃病房外面布下结界,他进不去,才只能在外面徘徊。”

    何疏明白了,就算他先前真帮赵邱问到刘鹃的病房号,赵邱估计也不敢进去,阴差正在刘鹃门外守株待兔呢。

    此人变成鬼了还如此狡猾,竟还敢跟阴差玩捉迷藏,幸而是逮住了,否则以后只会更棘手难缠。

    在他们两人交谈期间,后座那两个黑影保持沉默,车里安静得就跟只有何疏跟广寒两个大活人一样。

    “前面靠边停一下。”广寒忽然道。

    何疏还没说话,后座黑影之一说话了。

    “不能停。”

    广寒冷冷道:“你们赶时间的话可以先走,我们没义务搭载,相反你们现在还欠了他的人情。”

    黑影啧了一下,不吱声了。

    何疏暗自好奇,他本以为广寒是听这两个黑影的命令行事,但现在看好像是反过来的,黑影对广寒颇为忌惮,并不敢强硬命令他。

    车在路边停下,广寒开门下车。

    何疏看着他走进药店,不知道他要干嘛去。

    难道是又有什么突发状况?

    十五分钟左右,两个黑影等得都有点不耐烦了,何疏甚至能够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变化,但他们什么也没敢说,只有被夹在中间的恶鬼越发难过。

    赵邱原本已经无神的双眼更加涣散,嘴巴微张,身形几乎半透明,似乎被脖子上的黑链缠得透不过气,剧烈喘息却毫无声息。

    何疏非但不同情,还饶有兴趣地注视观察,仿佛要将赵邱惨状记在心上。

    同情善良不是滥用的道具,起码在赵邱这种鬼身上,哪怕他之前求饶忏悔,何疏内心也没有半点波澜。

    因为他很清楚,有些人的悔恨,不过是因为暂处劣势的低头,一时的忍辱,他们并不真觉得自己的行为错了,就像赵邱,一切语言与行动的教化都是徒然,只有当他发现自己也变成弱者时,才会像被他害过的弱者那样惊怒反抗,这种人对待自己与他人,永远是双重标准。

    广寒终于回来。

    他手里提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些纱布和外用药,进车就递给何疏。

    “给我的?”何疏意外。

    广寒:“你脖子在流血。”

    何疏一摸,血丝渗出,旁边还有一些干涸结痂的血迹,但伤口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谢了。”

    何疏没想到他突然下车是为了这个,说没点感动是假的,先前为了到处找他的那点子气早就烟消云散,只是碍于外人在场,不好多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侧头扫广寒一眼。

    后者拿出他那二手老爷机,正在低头发消息。

    “你叫什么?”后座黑色影子开口。

    他们跟广寒认识,问的就肯定是何疏了。

    何疏不动声色:“鬼差大哥有何贵干?”

    对于何疏喝破他们的身份,鬼差毫不意外,冷冷道:“这几日我们一直在搜寻赵邱下落,你可知道你如果把他杀了,差点就铸成大错?”

    随着他的声音,后座阴森冰寒之气骤然凝结,整个车厢温度瞬间下降十来度,何疏直接打了个喷嚏。

    哟呵,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

    广寒没有吱声,因为根据这段时间的了解,何疏根本就不是一个会吃亏的人。

    果不其然——

    “市一院那么小一块地方,你们找不到他,是你们的失职,还好意思反过来怪我?普通市民为了擒拿穷凶极恶的厉鬼,身受重伤,差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这属于见义勇为吧,我要真被赵邱弄死了,是不是属于因你们之过而枉死?这不得补偿我还阳以后几十年的大富大贵?哦对了,最后赵邱也是我帮你们抓住的,要不然两位差点就从渎职变成犯大过了,于情于理,我都算立了大功吧,下面有没有相关法律法规,对这种行为进行褒奖?奖金我也不奢求了,毕竟冥币现在还用不上,要不然给点别的福利吧,福禄寿什么的?”

    何疏气都不带喘,一连串反问就冒出来。

    鬼差:……这家伙怎么这么难缠?!